我并不是那種一開始就很癡迷的訪古者,歷史知識也非常淺薄,但與霸陵之緣卻將我?guī)氲皆L古的路上。多少年來,不論是風餐露宿還是篳路藍縷,始終沒有放棄訪古之旅,一路走來,收獲頗豐,不僅結(jié)識了摯友,更能夠讓我在無數(shù)歷史遺跡之前能夠近距離的接觸歷史,了解歷史和認識歷史,為并不豐富的生活注入了豐富的色彩,無形中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觀,而這一切,都與霸陵息息相關(guān)。

初訪霸陵,已經(jīng)是15年前的事,那些時日,恰逢在省城討生活,無家無業(yè),時間支配較為自由,那年夏天,便踏上了第一去尋霸陵之旅。那時主要活動的區(qū)域在省城東郊,查看地圖后發(fā)現(xiàn)霸陵幾乎近在咫尺,門口便有通往霸陵的322路公交車,我一直懷疑我可能患有某種難以診斷的病,但凡上了公交車,橫豎都得美美睡上一覺,即便是頭一個晚上睡眠非常充足也照舊犯病,這一次也不例外,朦朧間,聽聞售票員喊已經(jīng)到站,小中巴車停在了莫靈廟村站,下車后左右環(huán)顧,但見右手邊是一個巨大的黃土塬斷崖形成的山坡,左手邊的村莊下面無疑便是灞河了,按照當時所搜集的資料,霸陵必然在右手邊的山上了,可具體在哪卻一頭霧水,問了幾位鄉(xiāng)親,大多都搖頭不知,直到后來我才明白,到這里你得問漢王陵,他們都能夠給你精準的指出來,倘若你問霸陵,他們大多會給你指到一個叫做霸陵墓園的公墓去。
我并不知道,霸陵所在的鳳凰嘴是在毛窯院村,距離莫靈廟村還有一些距離,但這并不影響首次訪古的熱情。穿過村莊后,仰頭望去,見在黃土坡頂部有一個正在修建的雕塑,心中暗暗竊喜,這里必定是霸陵無疑了,朝著那尊雕塑,再穿過一個寺廟后,后面上山便沒有了路,眼前盡是滿坡的野草和小灌木,日頭也臨近中午,曬的人后背發(fā)燙,繼續(xù)再前行一會后,那尊正在施工的雕塑也逐漸清晰起來,原來是一尊正在修建的巨大佛像,一絲失望便隨即而來,略顯疲憊的坐到一棵刺槐樹下稍作修整后,便沿著半山腰的灌木叢,在荒草中深一腳淺一腳的朝南而去,在遠處,一道突出的土梁引起了我的興趣,興許,霸陵就在那里吧。
半山腰甚是難行,腳下無路,突然出現(xiàn)的藤蔓隨時都能夠?qū)⑷私O倒,尤其那些帶刺的灌木,張牙舞爪橫在眼前,若手里有個鐮刀或者小?的話,這些都不足為慮,但兩手空空,最苦不堪言的是,那天還穿了短袖短褲,以至于穿過一片灌木山坡后,腿上胳膊上已經(jīng)有了很多道血印子,可在半山腰,上也不是下也不是,只能硬著頭破頂著烈日繼續(xù)前行。不一會,一條白色的土路在野草中顯露了出來,饑渴難耐下只能咬牙加快腳步,也不知用了多久,最終到了這條路上,放眼望去,小路可以直接通往山下的大路上,心中便暗自竊喜,步伐也快了起來,當踏上這條路的時候如釋重負,快速向山下而去,那道突出的土梁就在右手邊,與這道土路僅僅隔了一道土溝而已,直到后來,我才知道,那道土梁便是鳳凰嘴,而我腳下的這條土路,是原先村民們上坡耕種的一條生產(chǎn)路,山下的這個村子便是毛窯院,而我的第一次訪古也最終因失敗而告終。

霸陵陵區(qū)除了漢文帝劉恒的陵之外,還有南陵和竇皇后陵,相對鳳凰嘴,這兩處就要明顯很多了。同樣也是一個午后,踏上了去尋南陵之旅,公交車的終點站停在了一個大學(xué)的校門口,下車后,抬眼望去,便可以清楚看到南陵巨大的封土,沿著公路繼續(xù)步行前進,沒多遠后就到了一個巨大的坡下,此時便不需再沿公路前行,只需要順著筆直的土路,朝著封土的方向走即可。這次,正值中秋時節(jié),塬上依然熱度不減,好在一路有麥田微風相伴,心中也甚為欣慰,尤其是空氣中獨特的味道,細嗅起來如同一劑強心劑一般,總能夠給人力量。約莫四十分鐘左右,便到達南陵封土前,初來乍到,不敢貿(mào)然而入,而是去尋售票處,最終發(fā)現(xiàn),此處并未開發(fā),可以隨意進入,踏入陵園后,一段青磚鋪設(shè)的道路可以直通封土之頂,封土前樹有一尊清代墓碑,碑面施有新漆,拾階而上,還沒來得及流汗,便已到達封土頂,頂部為明顯的覆斗型,異常平整,三五個人或坐或站,或小聲低語或駐足遠眺,他們興許都心存敬意,生怕驚擾了這位偉大的墓主人吧。
臨近黃昏,抬眼遠望,眼前之景終不負一片腿腳之苦,遠處的長安在一片暮色中若隱若現(xiàn),如同海市蜃樓一般,錯落不一的村莊分布在封土周圍,安靜而又繁華,或裊裊炊煙,或沉默不語,毗鄰的小鎮(zhèn)祥和而又唯美,少了城市的喧囂,卻溢滿真誠之美,千百年來,它們就一直守護在此,無怨無悔,繁衍生息,使這里最終成為白鹿原上最靚麗的一道風景。
也許是因為臨近的原因,霸陵是我去的次數(shù)最多的帝陵。第二次去是在第一次后約半個月后,這一次,我驚奇的發(fā)現(xiàn),就在停車的地方,一戶農(nóng)家的門口,居然立有一通文保碑,而上一次我竟然都沒發(fā)現(xiàn),順著村中大路一路向前,到達村子最高處后,左手邊便是鳳凰嘴正對的農(nóng)田,踏上一個田埂,繞過花椒樹和櫻桃園繼續(xù)向前,一片開闊之地便顯現(xiàn)了出來,里面的幾通石碑錯落有致,再也無法按捺住心中興奮之情,快步到達第一通石碑前,上面的隸書大字赫然醒目:漢文帝霸陵。仔細端詳,碑文雄健有力,湊近一看,竟然是出自清代陜西巡撫畢沅之手,后來我才知道,所有關(guān)中的帝陵,都有畢沅手書的碑文,稍作休息后,再前往其余幾通石碑仔細查看,令人惋惜的是,其中好幾通的碑文已經(jīng)漫漶不清,甚至一個字都難以分辨出來,更令人痛惜的是,在地上還有幾處殘留的碑座,可見,這里至少可以稱之為一個小小的碑林的,只乃水火無情,它們最終被時間擊敗而支離破碎,這也許就是歷史的規(guī)律吧。但令人欣慰的是,在畢沅所書的碑下,一束已經(jīng)干枯的野花安靜地依靠在碑身之上,雖然已經(jīng)遠去兩千年,但依舊會有人記得這位偉大的墓主人,或有意或無意,獻上自己的謝意,或是敬意,他雖然早已遠去,但兩千多年前,也許他的一個想法或者做法,便足以改變歷史,甚至改變我們當下的生活。
竇皇后陵最早的時候是不通公交車的,那夜并未返程,而是在小鎮(zhèn)的小旅館中小住了一夜,塬上果真是另一番情景,少了城里的悶熱,甚至到了后半夜已略帶涼意。次日并未早起,直到日上三竿才來到小鎮(zhèn)尋得一個小飯館,鄉(xiāng)間食物看似粗鄙,但卻多了一番淳樸之味,飯后找了一輛三輪車,便踏上了前往竇皇后陵之路。我的病有時在三輪車上也會復(fù)發(fā),不論道路多么顛簸或者是外面的風聲有多大,依然阻擋不住那隨意來襲的睡意,直到被人喚醒,才知已抵達目的地。
眼前一個巨大的封土,位于農(nóng)田之中,一側(cè)臨近塬畔,封土比南陵要矮幾許,四角均可登頂,整個封土之上,綠草茵茵,異常宜人,放眼遠眺,灞河如同一道絲帶從塬下繞過,河對岸,是另一道大塬橫亙在關(guān)中大地之上,另一面是一條溝壑,沿著溝壑有幾個小村莊。午后,這里便一派清涼了,雖然日頭尚高,但已經(jīng)褪去了火熱,封土之下的農(nóng)田中,似有人在低語,信步而向,果真一名約五十來歲的關(guān)中漢子正在揮舞鋤頭,見有人來,便停了下來,隨即一道盤腿坐于地上。他問我緣何來此,我言只為緬懷故人,他指著封土說,這里面的女人很了不得,都能夠左右了天下。大家旋即大笑,果不然,古跡旁多文人。

此后,前往霸陵便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,有時興趣使然,有時則情緒低落,還有時則是陪伴友人。一兩年后,攜友人尋訪霸陵,在鳳凰嘴下懷古后,便借著一側(cè)的小路而上,腳下崎嶇不平,但好在無酸棗刺之類,等到一半高時,小路從左側(cè)繞了過去,雖說已經(jīng)前來多次,但踏上陵山還是第一次。許久后,小路又蜿蜒向上,稍作歇息后繼續(xù)沿路而上,突然間,幾孔窯洞映入眼簾,愈來愈近,左手邊的土坡被開墾出來,一人多高的莊稼長勢正旺,小院中空無一人,也不知修建于何年月的木門上卻掛了一把新鎖,看來,此處還真有居住。
繞過小院后還有個更小后院,一孔窯洞卻敞開著門窗,進入后里面竟然供奉這兩尊神像,雖不知是何方神圣,但依舊進行了禮拜,再次返回小院后,新鎖已經(jīng)打開,一名衣衫襤褸,約莫五十來歲的中年人正依靠在門框之上,連忙近身招呼。寒暄之間,中年人言,此處個是個古廟,他是這廟里唯一的一名修行者,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,已經(jīng)有很久沒下山過了,今日是他到此后見到的第一波來訪者。聞聽后心中甚為激動,話也就多了起來,中年人又言,他原籍隴西,年輕時因家中獨子被拐,出門尋子二十余年一無所獲,心灰意冷后便無意闖入此地,索性就住了下來,自耕嘉禾以果腹,余伴殘佛了此生。問其還尋子否,他言道,一切皆緣,既然此生無父子緣,又何必執(zhí)著呢。心中不免唏噓,不由想起韓康來,眼前此人,雖破衣爛衫,但面目祥和,大有韓康誓入隱之志,那我們豈不是成了闖入清修之地的破壞者了嗎?連忙道別,他卻不以為然,執(zhí)意說天色不早,吃飯后再走不遲。他的話又勾起了我的好奇,緊跟著他進入窯洞,一個土炕之上被褥已經(jīng)被無數(shù)補丁遮擋住了原本的顏色,在窯洞深處,有一個高約兩尺的大甕,他打開甕蓋,一股酸味撲面而來。那里,是用蘿卜纓腌制的酸菜,他說,這一甕菜,他一個人可以吃半年時間,掀開鍋蓋后,里面是玉米磨成顆粒后熬的粥,我瞬間明白,他的飯食,基本也就這兩樣,在如今,這樣的飯食怕是一般人根本無法下咽的。
當然,我們斷然是不會食用他的飯菜,味道難以接受是其一,最重要的是因為他的每一粒糧食都是用汗水換來的,我們僅僅是個過客,萬不能去享用他的一粥一飯的,臨行前,與友人搜盡口袋,也不過了了數(shù)錢,只能面露尷尬之色贈予。但他卻堅持推脫,堅決不碰,最后只好將其壓在炕頭的破席之下,也算是尊重了他的清規(guī)戒律。從此后,雖說在隨后多年間常來霸陵,但卻再沒能夠前往此處,也許對他來說,這便是最好的,但作為一個凡人來說,卻平增了幾許掛念。
再到后來,南陵最終迎來了一位新的主人,據(jù)說一名在外經(jīng)商成功返鄉(xiāng)的大企業(yè)家,以南陵為中心進行了大規(guī)模的改造,修建了酒店、茶館、飯店,并規(guī)劃了生態(tài)農(nóng)業(yè)苑,養(yǎng)殖了雞鴨豬等六畜,并稱要大力保護南陵,繞陵墻修建竹墻等云云,聲勢浩大,如今,已離開省城許久,結(jié)局到底如何便不得而知了。
近期,忽聞江村大墓最終確定墓主人為漢文帝劉恒,而鳳凰嘴無疑成了一個假霸陵,雖然一千多年來,人們一直將那里當做一個真的霸陵來懷古。消息一出,天下熱議,眾說紛紜,再次掀起了一場考古熱,有多位遠方友人邀共探討之,并提出很多質(zhì)疑,在他們的眼里,我興許是我因為去的次數(shù)多,所以就了解的多,但事實上,我不過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訪古者而已,所持觀點也不過是個人想法而已,毫無借鑒參考價值。談其感想,心中異常平靜,不論是鳳凰嘴,還是江村,或是南陵和竇皇后墓,不論是過去還是將來,它們都依舊會屹立在高高的白鹿原上,俯瞰著這人世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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