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新苗散文——《致我們漸行漸遠的暑假》
發(fā)布時間:2013-09-02 21:34:09
十年前,我來到黃陵礦區(qū),度過了第一個不是暑假的夏天,也開始了對漸行漸遠的暑假無窮的思念。
每年暑假,我都會回到皖南大別山區(qū)的那個小村落里。
清晨,被前屋的雞鳴和河邊媽媽們的搗衣聲吵醒后,就慵懶地躺在曾見證了童年時候的夢想、聽過納涼時老人們說過所有的故事、伴隨我數(shù)過天邊的星星、舊得散發(fā)著古銅色的竹床上,翻看那時候最喜歡的楚辭和元曲,直到太陽從后窗暖暖地曬進來,才肯起床。
蹲在河邊的青石板上,就著清清的河水洗臉刷牙,肯定會碰到隔壁那兩個十來歲、可愛漂亮、輩分小得稱呼我為太公的小姐妹。每每我起床的時候,她們已經(jīng)在河邊洗了將近一個小時的衣服。
白天,或者幫著父母做點家務,或者捧著小說鉆進屋后的樹林深處,一邊跟牛虻做斗爭一邊看《牛虻》,最后《牛虻》書背上粘滿了牛虻尸體的痕跡。偶爾累了,還可以伸開雙臂吊在樹丫上做幾個引體向上。
終于熬過了一天里最熱最無聊的下午。黃昏是夏天最美、最好的時刻,也是最開心的時候。跳到池塘里,可以用滿塘人都用的各種狗刨和仰泳享受自然之樂,也可以用剛在學校里學到的蛙泳和自由泳來秀一下自己,也絕不會有體育老師在旁邊調(diào)笑“這只青蛙好像一條狗也”。直到遠遠聽見媽媽在大喊我的名字時,才意猶未盡地上岸。有時運氣好,還能帶回幾只河蚌或幾尾鯽魚。
雞棲于塒,日之夕矣。肆虐了一天的太陽漸漸降下地平線,節(jié)儉的農(nóng)村卻華燈未上,所以這段時間是不能看書的。于是就有了三種另外的選擇。
或者騎著車子順河而下,一直追到小河的盡頭,眼前豁然開朗。小河流入皖河和黑河的交界處,飄渺寬闊,支流匯集,滔滔不絕地流向長江。河邊的小山腳下拴著幾艘漁夫的竹排,立著幾臺轟轟地采沙的機器。河心是一片蘆葦。此情此景,心里一片澄明,只想大聲朗誦《岳陽樓記》:“至若春和景明,波瀾不驚,上下天光,一碧萬頃;沙鷗翔集,錦鱗游泳,岸芷汀蘭,郁郁青青。而或長煙一空,皓月千里,浮光躍金,靜影沉璧,漁歌互答,此樂何極!登斯樓也,則有心曠神怡,寵辱偕忘,把酒臨風,其喜洋洋者矣。”乘著習習河風,望著萬家燈火,穿過漸漸黢黑的村莊田野,回到家中,正好吃晚飯。
或者沿著村后的水溝走進浩瀚的田野。剛剛合縫的晚稻嗖嗖地拔節(jié),齊胸高的中稻刷刷地收苞,田間的池塘邊圍著一圈圈柳樹,在晚風中微微顫動,知了蹲在上面發(fā)出一天中收官的鳴叫。腳下時不時有幾只青蛙被我嚇得跳入溝田里,青蛙落水的聲音,又驚起幾只白鷺,夾著長長的腿直向遠方飛去。遠處幾位老人家牽著水足草飽的牛踏上歸途。明月別枝驚鵲,清風半夜鳴蟬。辛棄疾的《西江月》放在這里最合適不過了:“稻花香里說豐年,聽取蛙聲一片。七八個星天外,兩三點雨山前。舊時茅店社林邊,路轉(zhuǎn)溪橋忽見。”不知什么鳥似遠似近地發(fā)出詭異的啼叫,于是我雙手抱頭,撒腿向家里奔去,邊跑邊學《倩女幽魂》里張國榮版的寧采臣極快地朗誦為自己壯膽:“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(fā)朝如青絲暮成雪……”
或者躲進小樓成一統(tǒng),管他冬夏與春秋。坐在橫刻著“早”字的初中課桌旁,燃起裊裊的蚊香,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用自制的湘妃竹笛吹奏。牧童歸去橫牛背,短笛無腔信口吹,卻總能贏來鄰家七、八歲小朋友的盲目崇拜。
吃完晚飯,把電視機搬到院子里,伴著漫天繁星和飛舞的螢火蟲,看看鄉(xiāng)鎮(zhèn)電視臺的點歌臺,關注誰家小孩考上了哪個大學;偶爾這些電視臺也會良心發(fā)現(xiàn)地播放一些不錯的電影。直至更深露重,電視屏幕上打出“再見”二字,才會鉆回自己的蚊帳里,結(jié)束暑假里日復一日、無聊而又美好的一天。
一轉(zhuǎn)眼,我已經(jīng)度過了十一個不是暑假的夏天。近日,給正在上大學的侄子發(fā)短信:“在干嗎?”答曰:“什么都不干”。勾起了我對暑假的回憶。生活步履匆匆的的人,“什么都不干”這五個字應該是最奢侈的吧?(張新苗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