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冬幾場雪一下,臘八飯一吃,店頭的天越發(fā)爽朗起來,艷陽高照的和煦日頭一多,日子就過得更快,轉(zhuǎn)眼進了二十三,祭灶神過小年。按照老家的習(xí)俗,父親用柏樹葉熏起了排滿一竹竿的臘肉香腸,不用任何烘托,年的氣息便從這赭黃的臘味中氤氳而生,溢滿了小小的家庭——過年了!
幼時一直在四川農(nóng)村,過年是一年中最大的期待,這期待不光包含了對平時難以吃到的各種美味和穿新衣服的向往,還有些許神秘和害怕!
一進二十三,村里就早早的熱鬧起來了,在早就壘好的臨時土灶上,架上村里最大的一口鐵鍋,滿滿一鍋水在灶火的激勵下,蒸騰起大團大團的白霧,縈繞在冬日青翠的竹林樹木間,空氣便溫潤起來。年豬被牽到場上,四鄰齊動手把豬撂翻腳下,四蹄捆了個結(jié)結(jié)實實。豬們歇斯底里的嘶喊聲就在山村的角角落落里回響著,大人小孩的情緒就像被點著了似的亢奮起來,就連終年起不了床的老人家也口里喊著“做好事!做好事!”,挪到場上來看熱鬧。豬們就在眾目睽睽下被放血、吹脹、燙毛、分解,變成一刀刀引人遐思的未來美味,或經(jīng)過柏樹葉的煙熏,或用鹽漬,依次掛到長長的竹竿上,最主要的年貨就備上了。入晚,一刀最肥最厚的清水刀頭肉首先出鍋,請上一張嶄新的灶神,恭恭敬敬地擺上刀頭,點一柱香、燃兩支蠟,祭祀灶神。今天是灶王爺上天向玉皇大帝報告民間疾苦的好日子,一家人靜默祈求灶王爺多說好話、多做好事,以求老天爺保佑來年風(fēng)調(diào)雨順、五谷豐登;妻賢子孝、家庭和美!
灶王爺一走,就輪到我們凡人享用一年的辛勞果實了。從二十四開始,大爹家起頭,到我們家,到三爹家到幺爹家,一家一天年飯,年豬被做成各種各樣的美味佳肴端上桌;外出工作的男人帶回了外地的山珍野味;各家也把平時舍不得吃的各種壓箱底貨擺了出來,盤子壓盤子,碗上架碗,熱氣悠悠飄起,滿屋子芳香四溢,垂涎欲滴!各家小孩子三四個,老老少少近三十人,團團圍坐在從各家搬來的各式圓桌方桌上,小孩子們口水下咽的聲響不時響起,靜靜地等待開席。紅紅的甜酒和辛辣的白酒咕咚咕咚地倒?jié)M了杯,主事的大爹唱酒:先敬天地,再敬祖先,三敬婆婆,然后父輩分班敬,長孫領(lǐng)各家孫輩敬。然后熱鬧就開始了,兄弟互敬,姊妹互敬,大塊吃肉、大口喝酒、大聲說話,肉要撿最肥的吃,要吃得滿嘴溢油;酒要杯杯見底,喝醉也無妨;聊年成,說妯娌,開玩笑,喝酒猜枚、談笑風(fēng)生、人聲鼎沸,直能把屋頂掀掉。四家輪完又到婆婆生日,又是大聚,次日又是三十團圓大聚,不分你家我家,家家都是家,小孩子走到哪里見床就睡,醒了就吃,大爹二爹爹爹都是爹,你娃我娃娃娃都是娃,親情就在年味里愈來愈濃,觸手可及!
初一,全家去上墳,小孩子心中雖然帶著一絲恐懼,仍興奮地跟在大人的身邊,拔拔墳上的雜草,攏攏新土,規(guī)整石頭;點上香燭,一張張紙錢在燭火上點燃,大家便在香燭的清雅和火光的溫暖中靜下來。父親便誠敬舒緩地講起或爺爺們或祖祖?zhèn)冊?jīng)的事跡、對家族的大大小小的貢獻和對父親的培育影響。聽著這一遍又一遍的陳年往事,似乎也隨父親一起回到那久遠的過去,親身感受著言語中盛滿的感激和懷念……近年來,先后親歷送走婆婆、外婆、幺爹、舅媽等親人,人走了,他們在我成長中留下的烙印卻隨著時光的推移變得越來越清晰。這才慢慢明白,大年初一的第一件事,就是祭奠逝去的親人,過年最重要的東西,原來就是心中那份不可割舍的親情,過年就是讓親情在兩個世界流轉(zhuǎn),讓親情在一代又一代人之間壯大流傳。
年字有三橫,家有三代人,一豎是親情,串起代代人??粗鴩隧旓L(fēng)冒雪、忍饑挨餓,或終夜守候,為求一票;或萬里騎行,攜妻帶子;或千里遙拜,淚含深情,只為合家團聚,暢表親情,年便在這濃濃的親情串接下立起來了,形成了人類最壯觀、最感人肺腑的大遷移,形成了世間溫暖人心的至愛——親情!(作者單位:鑫橋公司 侯慶權(quán)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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