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二軍爺?shù)哪前鸦▊?,比普通的花傘要大上一圈,長長的傘柄用榆木做成,幾十年的荊木用來做了傘骨,傘蓋上是亮眼的粉紅綢布,一圈都系上一個指頭蛋大小的銅鈴鐺。
二軍爺?shù)幕▊阒挥性谡率瀹?dāng)天才能見到。天剛亮他便從箱底取出這把花傘,拿起雞毛撣子撣去灰塵,一邊輕輕撫摸,一邊和花傘對話,好似他的魂就在這把傘上。日頭差不多一人多高了,二軍爺來到村里最高的地方,輕輕嗓子,朝窩在土洼的村中伸長脖子長長的喊一聲:走哩哦!
過不了多久,村里的婆姨漢子們便會穿紅掛綠,齊聚一起。等人到齊了,二軍爺站起身,拍拍身上的羊皮坎肩,整整頭上的羊肚子手巾,取過花傘,隨著撲砰的一聲,花傘便在他的頭上撐開,暖和的日頭從傘蓋傾瀉進來,為他黑紅色的臉龐罩上一層粉紅,二軍爺深吸一口氣,單手舉傘順勢一轉(zhuǎn),十幾個銅鈴鐺瞬間便叮叮當(dāng)當(dāng)響起來,身后的婆姨漢子們自覺排成一隊,嗩吶聲、鑼鼓聲叮咚作響,意圖將沉睡了一個冬天的大地喚醒,就連路邊的棗樹,都用盡全力為他們伴舞。
二軍爺舉著花傘走在隊伍的最前面,仰著頭,看似雜亂的步伐卻暗藏著只有他才懂得的章法,花傘在他的頭頂歡快的旋轉(zhuǎn),如同一朵開在黃土大地上的山桃花,在正月十五的日頭下璀璨耀眼。
隊伍上了塬畔,轉(zhuǎn)過溝彎,翻過崾峴,一個村莊接著一個村莊,人們早就站在村口焦急的等待,還沉浸年味中的孩子們端著碗筷,擠在人群中,恨不得能夠在一夜之間能夠長到和大人們一樣高,更有些年紀稍大的少年,早就爬上麥秸垛,或是騎在村口打谷場的樹杈上等著二軍爺隊伍的到來。
秧歌隊總在吊著人們的胃口,只見他們不斷地邁著步子,卻前進緩慢,二軍爺不知疲倦的單手轉(zhuǎn)著花傘,腳下?lián)P起了黃塵,后面的隊伍緊緊跟著,終于在鑼鼓聲中進了村子。先是圍著打谷場繞起了圈兒,好似一條長龍,猛烈的鼓點如同慶祝勝利一般明亮歡快,緊接著,又列成幾隊,鼓點變的鏗鏘有力,二軍爺花傘上的鈴鐺在大塬上響出號角聲,婆姨和漢子們時而沖鋒,時而后退。隊伍在二軍爺?shù)膸ьI(lǐng)下不斷變化,多年來從未有過重復(fù)的陣法,二軍爺曾說,這陣法有大陣七七四十九種,每種又有七七四十九種小陣,大小陣法能夠根據(jù)場地、人數(shù)和天氣變化而變幻無窮。
二軍爺來到村里的時候,只有他一個人和背后的一把花傘,他從未告訴別人自己從哪里來。有人傳言說二軍爺從塞外來,也有人說,他從河套來,時間久了,大家都將二軍爺當(dāng)成了村里的人,為他收拾出來村東頭的一孔窯洞,鉆好煙囪盤好炕,還用酸棗刺編了兩扇大門,從此后二軍爺便在村里安下了家。和大家一樣,扛著?頭,翻遍了這里的溝溝坎坎,但他卻從未真正擁有過屬于自己的一片地。春播時候,他一家一戶的挨著幫忙,秋收完后,他便坐在場里,誰家給什么糧食他就收什么糧食,給多少就收多少。
那把花傘,二軍爺?shù)酱謇锏牡谝粋€正月十五便拿來出來,那天日頭很暖,他獨自轉(zhuǎn)著花傘在場里扭了起來,大家伙兒慢慢的圍著看他一個人在場里表演,卻沒一個人和他一起,人們都說,扭秧歌吹嗩吶那都是下九流的營生,不光彩。
好些年里的正月十五,二軍爺都會翻出那把花傘,撣去灰塵,換上羊皮坎肩,頭纏羊肚子手巾,獨自在場里起舞,一年又一年的將歡樂帶給了村里一代有一代的人,直到有一天,一名從塞外來村里逃荒的漢子加入了他的隊伍,漢子吹的一口好嗩吶,能將書上的鳥雀吹的落淚,能將干涸的泉眼吹出清泉,二軍爺?shù)难砀鑿乃粋€人變成了兩個人。
好幾年后,二人決定走出村去,在正月十五扭一天,將周邊的十里八村都轉(zhuǎn)個遍,他們二人轉(zhuǎn)起花傘,揚起嗩吶,將那個正月里的紅火勁都送給了周邊的人們,一把花傘和一把嗩吶成了正月十五人們最期待的紅火事兒。年復(fù)一年,日復(fù)一日,直到一代人漸漸長大,硬著頭皮偷偷的跑到二軍爺?shù)年犖槔飦?,那些翹著花白胡子的老漢,氣的將拐杖在炕沿上打斷,嘴里罵著養(yǎng)了一群沒志氣的子孫,干什么不好,偏要學(xué)著下九流的營生。
跟著二軍爺?shù)娜嗣靼?,扭秧歌是件充滿很歡樂的事情,即使扭上一天都不會覺得乏,比吃了八碗還帶勁,他們在每年的正月十五,準(zhǔn)時聚集在一起,跟著二軍爺?shù)幕▊?,從一個村子轉(zhuǎn)到另一個村子,下九流的嬉笑聲也漸漸成了喝彩聲,人們喜歡看到黃土揚起的十里長龍,喜歡聽嗩吶響起的后的百山同鳴。
二軍爺老了,但他的秧歌依然充滿了生機,直到有一年,村里通上了電,大伙坐到明亮的電燈下拉話。次年的正月十五,二軍爺照舊去喊那一嗓子,可來扭秧歌的隊伍里少了兩個人,二軍爺沒有多問,帶著大家鬧完那個十五后回到窯里,盯著閃亮的電燈泡整整看了一夜,似乎那燈泡上面,正有一支秧歌隊在塬上,揚起的黃塵刺痛了二軍爺?shù)难?,也刺痛了他的心?/p>
隊伍里的人越來越少,幾年后,僅余下三五個人,二軍爺明白,那些年輕人正坐在家里喝著燒酒,看著電視機里的秧歌,他沒有去找他們,帶著幾個人走完了正月十五,那夜二軍爺躺在炕上,覺得自己渾身都疼。
這年的正月十五里只有他一個人了,就好比當(dāng)初他一個人來一樣,二軍爺長嘆一聲,小心翼翼地取出花傘,撣去浮塵,一個人在打谷場上孤獨的起舞,春風(fēng)為他奏響了調(diào)子,時而高亢,時而低沉,二軍爺揚起爬滿皺紋的臉,努力地為大山、為大地擠出了笑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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